生生:
你好哇。
上次说到要多看照片儿,我粗数了一下,在前面的内容里,直接或间接地提到过三十多位摄影师,展示过他们的上百张作品,我最开始想要看他们的时候苦于不知道都有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始,但对于你来说,你现在就没有这个苦恼了。
前面提到过的和后面要提到的,会有很多人,前面展示过的和后面要展示的,会有很多照片,你也不必都感兴趣。但肯定有你感兴趣的人或作品,我把他们的名字都给出来了,你上网直接搜就好。而且只要你一搜,你就会发现,你不光能知道这个人的生平和作品,还能查到很多专访报道,很多展览信息,很多画册销售,很多艺术分析,很多视频资料,以及一些“相关摄影师”。
以 Google 为例:
如果你搜索 Henri Cartier-Bresson(亨利·卡蒂尔·布列松),你能去 Wiki 上了解他的生平,能去 Images 里看他的作品,能知道 HCB 基金会,能知道其他很多很多东西,关键是还能知道一个叫 MagnumPhotos(玛格南图片社)的图片社,知道到这儿已经很不错了。但除此之外,你还能查到他的几本画册,比如截图里能看到的第一本,The Desicive Moment,“决定性瞬间”,赫赫有名,赫赫有名的错误翻译,然后再除此之外,你还能查到“其他人还搜了”。
这些关联摄影师为什么跟他有关联?同事?同时代?至交?死对头?照片风格相似度高?艺术理念不谋而合?这些就是需要你自己去搞明白的了。你现在没有借口了,不能说你不知道怎么开始了,如果不懒,这一切从现在就可以开始了。你从 Henri Cartier-Bresson,可以关联到 Walker Evans,然后关联到 Robert Frank,然后关联到 William Eggleston,然后关联到乔尔科尔肖尔帕尔格雷戈尔,一直关联下去,无穷无尽。
我之所以拼了那么多例图,就是为了让你能再多知道一点点,让你吃过见过,眼界再打开一些,不求进步速度,哪怕最后就只变成了一个“知道分子”也挺好啊。我就是一个知道分子,我没觉得知道分子有什么丢人的,至少知道嘛,知道总比不知道好……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
我总要加这后半句,是因为总有例外,那些极少数的天才经常会跑过来捆绑住我写作时本应自由的双手,讨厌死了他们。
虽然我说应该多看,但在你能查到的所有信息里,有两样儿东西尽量不要碰,那就是“摄影理论”和“艺术评论”。
前段时间的某一天,在我的一个小群里,大家突然探讨起了为什么那些摄影大师的照片儿和我们平常拍的照片儿不一样,聊得很细致,然后就有人提到了蛋叔 (William Eggleston),他说他看蛋叔画册的时候看到一句话,他特别喜欢:很多人无法同时看清天空和蓝色。
这句话很精彩,但这句话并不是他字面上的意思,这句话也没有单拎出他来显出来的那么禅意,如果结合上下文,你就会发现,这只是一个非常恰当的比喻而已……而且原文里说的也不是“很多人”,而是说的“摄影师”,说的是前文提到的两种摄影师。
所以我当时马上就把原文链接贴到群里了,一篇将近 4000 字的艺术评论,并嘱咐道:“少看这种东西。”
摄影理论和艺术评论最大的问题是不说人话,我给你随便摘几段:
“如果说摄影的最初出发点是记录,那么这位摄影师这部作品的动因就挑衅了这样的基本思路。表征上的纪实源自完全悖离原有工作逻辑的建模,这样的矛盾性以及背后的撕裂,是摄影师提问的立场和力量。”
“这个系列的创作实践源自于对所生存的城市空间的心理层面的观照,延伸到对所处‘世界’的真实样貌的质疑。从虚无主义的视角,通过构建一种多层次的经验感受,创造出一种陌生的幻觉和深度,来重现我们的‘世界’。观者在每个图像和其组合中所看到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几近正确,但同时感到陌生:图像中的原始内容进行过细节上的修改(增减,调色或叠加),构造出一种间歇性的距离感和视觉断层,以一种难以识别的方式,使观者所熟悉的日常经验开始趋向陌生。”
“摄影术肇始于 1839 年,从那以后,几乎所有事物都为摄影所记录,至少看来如此。正是这永不餍足的摄影镜头将我们从柏拉图的洞穴困境中解放出来。摄影在教给我们新的视觉模式的同时,也在改变和扩大我们既有的观念,告诉我们什么东西值得看,什么东西允许看。 摄影是一套看的语法,更是一套看的伦理。摄影业最为深远的影响在于它将一种认识加诸我们,即人们可以把整个世界当作一系列相片,纳入脑中。”
“肇始”?说开始行不行?“餍足”?说满足行不行?还有什么“加诸我们”和“纳入脑中”……最后这一段是《论摄影》这本书的中译版,这种写摄影理论和艺术评论的人讨厌就讨厌在,连翻译都不翻成人话。
我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拉进过一些莫名其妙的群,群里整天都在聊摄影理论,转发各种摄影营销号搬运的各种不说人话的艺术评论,更吓人的是,还有人自己写。但群里没人拍照片儿,点进他们的朋友圈,也没照片儿,偶尔撞大运能看见几张,那照片儿拍得让人看着很出汗,不知道平常挂在他们嘴边的摄影理论和艺术评论都去哪儿了。
拍着那么破的照片儿,但只要一开始聊摄影,就一个个地都觉得自己可棒棒了。
我最开始正经接触拍照片儿这事儿的时候,有人推荐我看 Susan Sontag 的《论摄影》,摄影界的圣经,狗屁不通的圣经。我发现,只要一本书被誉为“什么什么的圣经”,基本一定是狗屁不通。势利眼的艺术机构太多了,文盲太多了,如果不是势利眼的艺术机构炒作,不是文盲跟着瞎捧瞎吵吵,也不会有那么多圣经。
我是觉得,如果一个人能力够,即便写学术文章,除了一些学术名词可能会让人有点看不懂之外,文字表达和行文逻辑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你是为了让人看懂才写的嘛,不是为了让人看不懂。摄影师可以不解释自己的作品,因为图像的东西,无所谓懂或不懂,只有爱看或不爱看,爱看就看,不爱看这个人的东西就换个人看,但写东西,我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写东西会拼了命地让别人看不懂。
说回到 John Zarkowski 写蛋叔的那篇文章,其实写得很好,虽然还是理论腔,但基本说的是人类和人类之间可以互相听懂的人话。不过,即便如此,我依然不建议你现在随便去碰,因为目前你应该还不太有分辨这种东西好坏的能力,容易被坏的东西带跑偏。好的东西你都容易看懵,就更不要说坏的东西了。坏,不是指内容质量差,是指心术不正。
这种东西,看的越多你就越不会拍照片儿,越不会拍照片儿你就越不拍照片儿,你会从不拍照片儿,到变得开始聊照片儿,然后开始聊摄影,然后开始不说人话,而一旦你不说人话了,你就可以开始自己瞎写摄影理论和艺术评论了,简单来说,你就完蛋了。
那这次就先这样,下次接着上次的东西聊,关于照片儿应该怎么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