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相伴,千金不换。你好,我是天博。
在我们现代生活里,很多人都遇到过这个选择题:是去“北上广深”这样的一线城市打拼做个北漂呢?还是安安稳稳地回到家乡,在二三线城市找个工作呢?
不过呢,“北漂”并不是现代独有,古代也有北漂。古时候“北漂”的目的地并不是我们现在的首都北京,而是当时的国都长安。自古以来,“多少长安名利客”,长安承载了多少人的梦想。而今天我们“见天地”要来聊的意象就是长安。
先来看看这首词:
这是词人柳永晚年的作品,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北漂”心得了。
柳永原名叫柳三变,家里排行老七,所以又被人叫做“柳七”,是我们熟知的婉约派词人。他的词语言通俗,易于传唱,在当时流传极其广泛,人们说“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就是说有井水的地方,就有人在唱柳永的词。
柳永是公元984年出生的,出身于一个山东费县的官宦世家。他自幼聪慧,善于写诗写词。公元1002年,不到二十岁的柳永,和所有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一样,踏上了赴京赶考的旅途。
当时北宋的国都,是东京汴梁,也就是现在的河南省开封市。柳永借着进京赶考的机会,先去了一趟当时的一线城市杭州。到了杭州之后,柳永沉醉于杭州独有繁华里,一呆就是几年,期间写了《望海潮·东南形胜》:
写了这首词以后,柳永名声大噪。我们之前讲辛弃疾的时候,讲了大反派金国皇帝完颜亮,据说就是因为读了这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羡慕江南的繁华,而下定了南侵的决心。
柳永一开始在杭州流连于“菱歌泛夜”的放浪生活之中,后来又沿着汴河一路游玩,沿河过了几年混迹于各大娱乐场所的日子。公元1008年,柳永终于来到了国都汴京,自信地参加了科举。他自称是“定然魁甲登高第”,认为自己肯定会金榜题名。
我们说过了,封建王朝的科举成绩是要靠考官和皇帝来评判的。当时的宋真宗就不喜欢柳永的风格,说他“属辞浮糜”,意思是他写的词太浮躁太糜乱了,不像是正经人写的,直接把柳永给拒了。
年少气盛的柳永一怒之下,写了一首《鹤冲天·黄金榜上》:
这首词柳永上来就说“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说自己只不过是偶然才失去了当状元的机会。接着他还写道“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说自己这么有才华,即使不能穿官袍,只穿白衣,也不比公卿将相差。最后柳永还说“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那意思就是,我宁愿把功名换成手中的酒和耳边的歌。
这首词不但得罪了当朝皇帝宋真宗,而且还得罪了他的下一任,宋仁宗。后来宋仁宗时期柳永明明考上了进士,仁宗皇帝直接说:“既然想要‘浅斟低唱’,何必在意虚名”,于是就把柳永的名字给划去了。从这以后,柳永就彻底放飞自我了,整日眠花宿柳,自号“奉圣旨填词柳三变”。
柳永第一段“北漂”的经历一共十六年,期间他四次落榜。在第四次落榜之后,柳永实在是受不了这种郁郁不得志的生活,干脆离开了京城。后来他回过京城,但没待多久,他又走了。
也许是老天想圆一下柳永的北漂梦。公元1034年,在柳永五十岁的这一年,仁宗开了一次恩科。所谓恩科就是要对历届科场沉沦的人放宽录取要求。柳永听说以后,赶赴京城。终于在这一年的考试中,柳永考上了进士。
柳永这次虽然上榜了,不过他是有得罪过皇帝的黑历史的。因此柳永当的官一直是些小官。他当的最大的官就是个“屯田员外郎”。这个官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农委主任之类的。不过因为柳永太有名了,世人称他为“柳屯田”,硬生生把这个芝麻大的小官变成了个雅称。六十八岁的柳永最终死在“屯田员外郎”的任上。
说完了柳永的一生,你会不会有个疑问,柳永天天流连于高级娱乐场所,那他的钱从哪来的呢??
柳永出身士族,家里本身就比较殷实,他年轻时出去花的钱应该是家里给的。后来柳永有名气之后,歌妓只要拿一首柳永的新词,顿时身价百倍。这样的金牌“创作人”哪怕是在宋朝,也不会缺少“润笔”稿费的。
那么,这个时候问题又来了,又能挣钱,又逍遥快活,柳永为啥还非要执着于“北漂”呢?
这就要从咱们前面的这首词说起了。
柳永这首词的字面意思其实并不难理解。
上半部分写的是秋季长安的景色。“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说的是,我骑着马在长安古道上缓缓前行,道路两旁的柳树上,秋蝉杂乱地嘶鸣着。
柳永写词,擅长把不相关的意象放在一起,创造不同的意象组合。比如这里的马和蝉,是两种活物,古道和高柳是两个死物,而每一种活物搭配着一种死物,古道长而马走得慢,柳树高而蝉鸣声响,就形成了一种奇妙的组合。而这种组合在柳永之后成了一种固定的搭配,后来才有了“古道西风瘦马”。
当然了,这里的“长安”并不是真的长安,指的是当时的国都汴京,是全国最核心的城市,更是这个时代的名利与梦想的象征。
长安,自古以来就是车马喧嚣之地。如果你身处“北上广深”这样的一线城市,应该对这种喧嚣会深有体会。整个城市的节奏都是忙碌的,无论是地铁里拥挤的人潮,还是写字间里彻夜的灯火,时时刻刻都彰显着这个城市的匆忙。
而此时,柳永的长安古道却是“马迟迟”。一般诗词中的马,都是急速奔驰的。之前我们在《家国情怀:35岁的辛弃疾老了吗?》聊辛弃疾的时候,还举了几个少年快马的例子。但柳永的马是“迟”的,而且还是“迟迟”。
如果这里只有一个“迟”字,那么说的就是马来晚了。而这里却有“迟迟”两个字,则说明了这个马缓缓而走,是刻意的,是迟暮的,是悲哀的。这种叠字的使用不光有画面上的美感,还有音律上的美感,你写东西的时候也可以参考一下这个方法。
“长安古道马迟迟”与我们心里长安的车马喧嚣和忙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短短的七个字就表明了柳永此时的心境。柳永对名利的追逐、对功名的渴望都已经变得意兴阑珊了。
但这种意兴阑珊却不是王维那种悟道修禅之后的放下。下句“高柳乱蝉嘶”中的一个“乱”字,就点明了柳永现在其实并不坦然的心态。那些功名是他想要的,可求之不得,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接着看:“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夕阳西下,飞鸟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天空中,而夕阳也渐渐地消失在比飞鸟更远的地方了。秋风在原上吹个不停,我极目远望,天空广阔无边。夜幕降临的时候,仿佛有人用一个大幕罩住了四周,让天黑了下来。
“夕阳鸟外”和海子的“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的感觉很相似,都是用空间加深了情感的渲染。而后面“目断四天垂”说的是原野上无边无际的天空,被夜色隔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这里的“鸟外”的开阔和“四天垂”的封闭相互对照,相互呼应,让人在空间上产生了极大的错乱感。这种错乱可以激发人们的联想,使人们体会到一种苍凉辽阔的心境。
这两句写的是极其萧瑟的秋景。这词上半部分没有一句是写长安的繁华的,但我们读的时候,难免会设想长安应该有的繁华。这个时候,我们的想象和诗词中的现实会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对比。
面对和理想中不一样的长安,柳永又在想什么呢?而整首词的下半部分则是柳永心理状态的描写。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归去的云飞过杳无踪迹,我从前的期待如今又何在呢?这里的“前期”指的是“从前的期待”。柳永曾经自负地认为自己定会金榜题名,可事实却是屡试不中。
“归云一去无踪迹”,天下之间,最变幻莫测的就是云了吧。云聚云散,云卷云舒,谁能知道云从何处来,又将去向何方呢?
辛弃疾曾有一句词也是用云来作比较的,“不成人总要封侯?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意思是:难不成人一定要封侯才算成功么?浮云从何处而来,无从知晓,如果人能像浮云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算得上是一种自由吧。
辛弃疾的一句“不成人总要封侯”是对自己心中执念的开解,也是逐渐老去后和世界的一种妥协,而柳永的“归云”,又将归去何处呢?
“何处是前期”。这句非常直白。何处是前期呢?是柳永在问,但你读到这一句,也不禁会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这词的最后一句,“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狎兴就是游乐的兴致。这句说得更是凄凉难过,柳永独自叹息:我现在已经不想去歌楼舞榭玩了,昔日一起饮酒的知己好友也都无处可寻,我柳永啊,再也不复狂放不羁的少年时光了。
柳永的少年时,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潇洒才子,是“酒醒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多情文人,更是自信“定然魁甲登高第”的“白衣卿相”。
然而此时,这些都不复存在了。
柳永的“少年心”究竟是什么呢?他是怀念自己在勾栏瓦舍中玩乐的日子吗?我觉得不是的。如果是玩乐的话,他现在仍然可以玩乐呀。柳永的“少年心”是他对于功名的执念。
柳永虽然写遍了“红裳翠袖”,获得了“凡有饮水处,皆能歌柳词”的成就,可从小的家庭教育,柳永的骨子里是渴求功名的。而且柳永在晚年为官的九年中,虽然所任官职不大,但政绩极好,深受百姓爱戴。他其实是具备治国理政才能的。
无奈柳永生在了北宋这样一个封建礼教大过天的时代中。他天然的率性浪漫是必然被主流世族文人所排斥的。时代造成了柳永一生郁郁不得志的悲剧,当然也造就了一个笔底生花的绝代词人。
柳永写词用字看似自由随意,却精准独到,结构上由景及情,浑然天成,特别是对于自己心理状态的直白描写,很容易让读者产生共鸣。
我们大多数人对柳永的印象仅仅是“婉约词派”的代表人物。但你要知道,柳永绝不仅仅是婉约词写得好。在他之前,晚唐五代时期,词还是以小令为主,也就是五十八字以内的短词,还是以描写贵族阶级生活为主要内容。直到柳永,他才开始大量创作慢词。
除了形式之外,柳永的词内容也开始偏向描写市井生活,描写男女爱情,而不是像以前的人一样光写贵族生活。
而且在词的曲调上,柳永擅长音乐,还谱了很多的曲,比如这首《少年游》的调子,有人就说是柳永谱的。
柳永可以说是对“词”这种文体,从内而外进行了全面革新。
柳永的这首词,其实没有告诉我们“北漂”的答案。
这就是柳永的可爱之处,也是他的可贵之处。你会发现,柳永的词里没有“大道理”的说教,有的是他真实的情绪。他只告诉你了他的心态,他的迷茫和痛苦,没有告诉你应该怎样做。但是这就是柳永打动人的点,他是平等地在和你沟通。
关于“北漂”的答案,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一样的。有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就有人“滞雨长安夜,残灯独客愁”。
诗仙李白在长安有过“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的惬意,也有过“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凄凉。
诗圣杜甫在长安有过“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雄心壮志,也有过“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悲惨经历。
诗人告诉你“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可马上又告诉你“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这就是长安,确实有着不同别处的繁华,有着各式各样的机遇,容纳着千千万万人的梦想,也拥挤到难以找到一处安身之地。
其实仔细想想,用现在的标准来看,柳永绝对算得上在“北漂”中混得好的一类人,他名动天下,受尽世人追捧。这要是放到现在,柳永绝对是知名大V,还是王牌制作人的那种。但为什么他还不快乐呢?或者说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北漂”非常失败呢?
咱们之前说了,是时代造就了他的失败。那个时代对于“成功”的标准太单一了。对于读书人而言,如果不能考取功名,他的人生就是失败的。当考取功名是成功的唯一标准时,他们心中的胜地也就只有一个“长安”了。
而如今,我们拥有了人类见识不断提高之后的“历史红利”——多元价值观,我们对成功的定义不一样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北漂”不一定是必要的。
这一讲,我们通过柳永的这首《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介绍了一下柳永的生平经历,也聊了一下古时候的“北漂”。
柳永的这首《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情真意切,非常动人。柳永写词在词调的创用、章法的铺叙、景物的描写、意象的组合和题材的开拓上,都对后世词人产生了不可忽略的影响。
至于“北漂”,我算是在北京实打实的生活过几年的。虽然我是读书,不能算得上是“北漂”,但我对于北京还是有着别样感情的。
对比北京和我现在身处的二线城市,我觉得北京让我最喜欢的还是一种人际氛围。这座城市似乎可以容纳所有奋斗者的理想。现在和我合作的朋友有很多都是在北京的。我觉得和北京工作的人交流起来,非常有效率,大家都是为着一个共同目标而努力,每时每刻每个细节都给人一种“快步向前的”感觉。
不过呢,我身处的二线城市,虽然没有那么多的机遇与挑战,但我拥有宽敞的住房,便利的交通,对比着北京的住和行,确实是惬意太多。
说到底要不要“北漂”呢?不同的个体会有不同的答案。北漂不是目的,而是过程。有句话说:“问己问心,莫问他人”。当你决定要不要“漂”之前,应该问问自己内心想要什么生活,而“漂”又是不是实现你理想人生的途径呢?
在成功的标准已经多元化的今天,我们有了不止一座“长安城”。我觉得无论“长安”是不是你最终的“归云之处”,我们更应该拥抱的是“长安”给我们的成长。
不知道你有没有北漂的经历呢?今天的煮酒论诗,我想和大家再分享一首北漂诗——李颀的《送魏万之京》,这是李颀得知好朋友要进京后赠给朋友的一首诗:
读了这首诗,你有什么感受呢?关于一线城市或者家乡,你有哪些和诗词相关的记忆?欢迎在留言区,和我一起煮酒论诗。
无论你身处何处,都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理想,莫要“空令岁月蹉跎”。
如果你也在为北漂与否纠结,欢迎你把这一讲分享给你的朋友,和他聊一聊你的“归云处”。我是天博,我们下一讲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