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客时间:你在饿了么典型的一天大概是什么样的?工作的节奏是怎么样的?

张雪峰:我还是只讲被收购前。不算周一管理例会、周五Program(技术改造)例会这种特殊日子,常规的就是到公司,首先看业务的报表,看看业务的数据。

研发效能坦率说我是不看的,因为这个东西不是靠几张报表能看出来的,以前有所谓人均代码量、人均提交次数等,后来发现这很无聊,又搞什么交付时间,这也是被拼多多和抖音逼的,所以我个人不太喜欢总盯着研发效率搞KPI。其实讲研发效率就是看你自己的承诺,你自己对自己能力有一个估算,只要工作过几年,估算一个任务几天能做完,大致都能算出来的。

然后第二步就是看邮件,判断要回的邮件,我Email还是蛮多的,当然有一些是杂音,但杂音我已经自动过滤掉了,有一些发布计划我是要看的。

还有一点我不知道算做得好还是不好,我们其实并不要求日报,但是PMO很负责任,他们会给我发各种项目(业务交付、技术改造等)日报,会提出各种风险,他们不是暗的,不是东厂,他们就是明的锦衣卫,就是来督促大家的。比如昨天发布有什么问题让我看一下,项目的各种出错情况,有些是大项目、大节点,有些是常规的,我就看看邮件里面这一部分。

我的Peer(平级)和我的上级(CEO),他们找我都是直接电话,我们几乎不用邮件,我们要邮件就变成外企风格了,所以几乎不用邮件。我个人认为,邮件主要就三个作用:一、通知;二、存档;三、文明吵架。有了钉钉后,文明吵架也可以退出邮件舞台了。

另外,到1800人的时候,我的面试相对就少了,早期其实面试是我一天比较重要的工作,虽然不一定每次都能到我这,但还是有相当的面试量。

极客时间:早期是2015年吗?

张雪峰:对,就刚进去嘛。后来从国外请了一些高手过来之后,他们面过的我就要面一下,只要到了他们这一级的我都会看一下。

被收购前其实我的面试量已经不大了,反而是收购完之后要重新调组织结构什么的,那时候也有些面试,但至少被收购前面试不是主要占用我时间的工作。刚说的这些工作差不多就要搞到下午了,上午是搞不完的,因为光项目日报和提出的问题风险,我就要看好一会,业务数据我基本心里有数。

其实还有一个常规的事情,饿了么基本上每天或多或少有一些告警,是真的有异常,但是它不是故障,我就要看一下。

从我加入饿了么第一天起到离开,我还是一直放不下这件事,其实按道理讲,这不应该是一个典型CTO在团队到这种规模的时候的一个常态,但是没办法,因为我们的迁移改造,包括百度外卖的PHP没有全部迁完,其实被收购前我还没有完全搞完。

除了这些,另外就是参加公司的会议,也就是例会。一般业务找我开会我不去的,之前业务他们开会我也去过几次,就是念PPT,会议一开就4个小时,轮番汇报。到后面团队越来越大,组织也有点臃肿,甚至有点腐化,所以后来我就不参加单个业务的会了,除非他们出了状况,出了状况我们一般私了。

我一直Follow不知道谁说过的一个原则:大事小会,后面我再补一句:小事钉钉,最好没事。做到极致就是当我这个角色不存在。当然了,有些会也不得不去,比如:技术准备和业务Battle,当然更多时候是和产品“吵架”,他们会拉我去站台;又比如:技术同学有个Idea,希望布道全公司,拉我到发布会现场伪装成CTO明令要求等等。

回到那句话“大事小会”,其实在大会上吐两句槽的一般我都是忽略的,不是特别重要,真的出事,没时间让你开会吐槽的。还有一种会,类似上面提到的,他们拉着我的虎皮去参加一些会,让我去现场压某个团队,或者要发起一个事情,需要我在现场,不一定要说话,就是要听一下汇报。

另外还有周会,我这边也是开的,但就我自己印象,除了第一次开会主要say hello,之后到我离开前最后一次周会,我从没搞过一次“各团队例行汇报”(注:疫情期间远程周会汇报各团队安然无恙除外)。我们都是这种模式:第一步,提前征集议题,一半以上是我提的;第二步,未结议题跟进或关闭;第三步,新议题讨论和决议,决议不了的,专人跟进;第四步,散会,不到点也散会,或者大家说点八卦。

其实我不喜欢开会,也不太喜欢听汇报,这种事我还是喜欢通过Email或钉钉,就是事务性工作尽量不开会,所以到了1800人的时候,很多员工只知道我,但从来没见过我。

我最后去办离职的时候,那位 IT 同学跟我说“我第一次见您的面”,我感觉很惭愧,我说今后反正微信上有你,到时候联系。我跟很多同事都是这样,到了那个规模,对基层的关怀可能真是少了一点,覆盖一线几乎不可能。

我盯一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出故障的时候,我盯着工程师,但我不会去罚工程师。我们所有的惩罚,都是对至少是闹出故障的工程师的Leader,然后一直到VP,或到我的D(Direct Reports,指直接汇报给张雪峰的人)。

阿里进来之后,我就不只在故障的时候跟一线工程师有联系了,因为阿里经常会搞圆桌。我在阿里最后1年,圆桌会议开了无数次,在北京、上海都开过。

其实到1800人的时候,我晚上回家基本可以在8点左右,有时候更早一点。如果这一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也不会去发起一些会议或钉钉群,我就看看技术资料,比如说写点小程序,因为那时候毕竟在其位,需要了解一下前沿。

当然这一天工作中会有穿插的就是同学找我聊天,尤其在被收购前,大家都很紧张、很慌。虽然我自己也吃不准我的命运。但是我比较笃定,即使我感觉需要我让位,那我就直接让位,人就是这样,你有预期了,再碰到就不会惊慌,人的惊慌或者惊喜都来自于你根本没料想到,比如我在第三家公司时的那次晋升通过。所以那段时间,我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安抚大家。

极客时间:所以还是有非常多沟通的事情,是吧?

张雪峰:对,但很少到毛细血管,这是我一个做得不足的地方,我当时没想到圆桌这样的形式。我在公司收购百度外卖那段时间,因为要安抚北京团队情绪,经常开All Hands,我在北京开的最多的就是All Hands。有时候下面部门会议,会搞些花样,比如月度新星这种活动,找我去颁个奖什么的,但这不算常态。从本质上说,我这人不喜欢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很多时候没办法,被逼的。

极客时间:在阿里搞圆桌主要是什么样的形式?

张雪峰:圆桌是这样的,HR会收集问题放在一个Excel表里,都是大家关心的问题,有些是普遍的,有些是个例的,就是让大家吐槽。我估计是在吐槽的同学里面筛选一部分,然后来跟我圆桌。

刚开始还比较机械,大家做个小游戏,热热身。当然目的很简单,就是让我“出丑”,这个出丑是比较温馨的出丑,绝不是网传破冰那种。就是调戏我一下,然后活跃一下大家的气氛,不要那么拘束,后面就是按部就班,开始念Excel里的问题。

其实圆桌开得多了之后,就感觉大家也有点提不起劲。因为啥呢?很简单,相似的问题或者我已经知道的问题,我要是之前解决不了,那还是解决不了。我也不能跟大家说,我承诺你几个月能搞定,要是我能解决的事,当场就拍了。所以后来发现圆桌会议,我也就是做一个倾听者角色,让大家知道我愿意听你发牢骚。

极客时间:所以能倾听,在管理中也是很重要的。

张雪峰:对,我在工作中特别善于做一个倾听者,甚至可能不亚于HR。其实员工找我也就是吐槽、抱怨,除了不方便直接说给我升职加薪,就是抱怨不爽嘛,包括晋升失败之后的不爽等等。

极客时间:还有什么是你觉得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吗?

张雪峰:还有一点我做的不太好,这是有人给我吐槽过的。好几个同学离职的时候都跟我说,“雪峰,有一点我们认为你是做得很差的,就是不搞团建”,我离职之前,还有人跟我说这个事。

我确实不搞团建,都是单独吃饭的。我搞团建其实很勉强,都是HR去张罗着、劝着我搞,我们也很少去外面的风景区。阿里特别喜欢搞团建,我不喜欢。

我后来反思,这可能跟我性格有关。你别看我现在滔滔不绝,讲话也算利索,抽象也算到位,其实人一多,我还是比较紧张的,虽然到不了社交恐惧程度,但是我确实不太喜欢社交,哪怕是网上社交我也不太喜欢。所以,后来我几乎退掉了所有微信群,可能是我这个人的性格问题。

包括我去百度外卖开All Hands都是硬着头皮上的,其实我是很紧张的。有时候参加一些新闻发布会,有聚光灯的话我更紧张。所以这可能是我不太想做的事,我更喜欢的是单独聊,但是你管组织就没有办法。

极客时间:不搞团建是说你不参与大家团建,还是说你不鼓励团建呢?

张雪峰:我没有不鼓励,就是我自己不搞团建。大家可以说这是我的一个问题,但现在回到过去,我还是不会搞。因为你搞什么呢?要么旅游一场,要么做游戏,但更多的估计还是围着领导转,这样除领导外都不爽,非我所欲也。

我们就搞过一种团建,是HR劝着我搞,叫裸心会,但后来我觉得蛮有价值的,基本都要到凌晨结束。裸心会就是开诚布公,大家甚至在裸心会上对骂,当然是文明的骂,就是平时有不满,有抱怨就说出来,然后最后一个环节是吐槽技术团队、吐槽张雪峰,说这个组织有多么烂,张雪峰做得最烂的一件事是什么,都要提。

极客时间:裸心会上大家都在吐槽什么?

张雪峰:反正各种各样都有吧,当然有些是照顾我面子,但整体我感觉从裸心会来看呢,大家可以给我打70分。

极客时间:但其实是到了阿里才会有这样的东西是吧?

张雪峰:是,到了阿里才有。那次开裸心会,是阿里收购了我们,但是还没有开始融合的时候。因为昆阳有一段时间是保持不变的,他还要在业务上解决两个组织融合的问题,技术融合还是第二位的。

当时搞裸心会,我们到上海淀山湖旁边搞一些节目,他们要我也做节目,我坚决不干,我说你们可以善意地“羞辱”我,但不要通过搞节目显示我菜。这个谈不上我的底线啊,如果大家非要坚持,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反正裸心会上就各种平时的抱怨,对公司的抱怨,对技术组织的抱怨,对我的抱怨。这很好,完全达到了预期目标。当然了,最后还是要去解决裸心会暴露出来的一些可以有效解决的问题,否则就纯粹是发泄大会了。

极客时间:像裸心会这样的活动,你觉得对于团队融合是很有用的吗?

张雪峰:有价值的,相当于是一个发泄的渠道,这个比倾听更重要。

极客时间:回到刚才说不搞团建这事,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对团建旅行很抵触呢?你觉得旅行对一个团队融合来说,意义不大吗?

张雪峰:还是像刚才说的,除领导外都不爽,非我所欲也。我在携程倒是搞过团建,就是大家一起去旅行。我也不会“夹带私货”,给大家讲任何PPT,就是聊聊天或者玩一玩,纯粹的旅游放松,但我感觉我还是会破坏这个氛围。

吃饭的时候,不管怎么样大家总会拘束的,当然说难听一点也有来奉承你什么的,也有让你讲一些段子的,但总体我是感觉大家比较拘束,因为我也说了,这个组织的特点,大部分是比较年轻,我即使能跟90后保持沟通,但是在私下非工作层面,我感觉还是有代沟的,所以我是感觉自己会成为瓶颈,阻碍了大家的兴趣。宁做孤独的灯塔,不做惹人厌的灯泡。

他们下面经常团建,会拍个照回来给我看,都很快乐的。搞气氛我认为我是比较糟糕的,但同学们不吐槽我这点,可能他们认为这不是CTO主要的工作,但我认为这也是蛮重要的。

因为我之前拆解了CTO,“T”这层面我认为我还可以,“C”组建团队还可以,挖掘人才也凑合,技术文化也还说得过去,但是在促进大家更深度的情感融合方面,这个是指他们之间,不是跟我之间啊,我感觉差了很多。

因为我要开团建会,更多不是要我去跟我的直接汇报线沟通感情,跟他们沟通感情我每天喝一次咖啡就行了,更多的是促进他们互相之间的了解。

有一次他们说,峰哥,我们今年团建费比较多(公司官方团建费很少,主要靠会议迟到赞助费),要不去泰国搞一搞?后来我也没同意,我说你们要去日本,要去泰国自己去,但这些钱就不够分了,因为他要分到他的团队。我说一定是按人头分,你别跟我要多少钱,没钱。

其实饿了么以前团建费是比较少的,除非是搞一些特殊活动,我会去向Mark申请。搞团建、促进感情方面我投入不多,但是我们在技术文化方面,是很舍得投入的,你看我们Hackathon其实每年都要花很多钱,这也是吸引人才嘛。我们第一年就是全部大学生参赛,内部员工不允许去参加的,那次我感觉大家被带起劲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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