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从阿里到微医、途牛、VIPABC,再到创业,汤峥嵘每次的选择都是积极向前看,离开一个地方到下一个地方是因为有了更好的机会,他永远希望选择更好的机会。每一次换公司,即便行业有所不同,他都遵循一条主线,那就是:业务能否因为技术的影响而产生显著的变革,如果技术能发挥重要作用,那么个人投入就有价值。
这一节,我们主要探究技术人在选择变换行业的时候,应该关注哪些方面的信息。以下为访谈对话。
极客时间:在阿里待了 8 年,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自己对这段经历做总结?后来到微医、途牛、VIPABC,再到创业,每次决定要换一家新公司的时候,而且这些基本上都是不同行业,你都是怎么去做选择的?
汤峥嵘:我其实很少因为所谓的要对过去做个总结了,就要反思自己。我比较实用主义,我总结的目的还是希望接下来能用上,比如工作中需要,我就总结一下过去有没有可以借用的经验,这样印象是最深的,否则就变成一个形式上的总结,给自己一个所谓的交代。比如说这次你们希望我能聊一下过去,才“逼迫”我有一个机会去总结一下,否则我平时自己空下来挺少去琢磨这个东西的。
在阿里8年后离开,那个时候我没有特别明显的遗憾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我要去的这家公司(微医),又是阿里的两个 O(前 CTO 吴炯、前 COO 关明生)在里面做重要角色的,我也没有觉得那是一个特别大的改变,后来阿里几位离职的同事来和我一起干,我们仍然还在阿里的这个光环下在做事。
至于离开去下一个地方,有人可能觉得说,因为对上一家公司不满,就找更好的机会。本质上找更好的机会是对的,但不是因为我不满。我绝大部分过去的选择都不是因为对前面的企业不满意,而是说在比较两个机会的时候,下一个机会我认为明显可以给我更大的提升,那我就选择去下一个地方了。我的人生观还是积极向前看。
极客时间:因为你在微医时间很短,一年就离开了,事后分析,是不是觉得当初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策?
汤峥嵘:不能叫不正确的决策,而是说当时在微医很多想做的事情,都没有条件,我们做得太早了。我觉得,我们当时想做的事情,如果搬到今天可能就有条件了,我认为是这样的。所以我为什么选择离开,也是这个道理。
从我们做互联网的产品和技术角度,那个时候很多条件都不成熟,比如说你没有大数据去算很多东西。你也没有好的的穿戴设备获取患者的健康数据,当时主要的一个产品就是挂号网,就是帮大家去挂个号,一个过于简单的模式。
从公司老板、业务团队的角度看,还是有很多可以做的,比如整合医疗资源之类的。但是我从技术角度没看到能发挥什么更大的作用。我之前采访中也讲过,我做选择,换公司,我有一条主线,我认为这个公司做的业务,或者是这个领域在这段时间内,能通过技术进行比较大的变革,我觉得投入就有价值。
我刚加入的时候是觉得,我们能把挂号这个业务做起来就很好,因为那时候心中觉得,这件事是个好事,能让大家足不出户就挂到号。但是业务推出去之后发现不对的地方了,稀缺的专家号一上线就被秒杀,被黄牛抢走,导致那些真正需要的人反而挂不上号了,因为我们做的挂号当中,主要的特色是能在三甲医院挂号,中国人就是缺的号就是三甲医院的专家号,别的号也不缺。我当时就觉得这有点事与愿违。
经过这段经历,我也就总结出一个道理,互联网应该是解决长尾资源的问题,假如这个资源多出来了,互联网可以帮你卖掉,但是如果本身就是个稀缺资源,就不适合放在互联网上,互联网恰恰是要卖那些不太好卖的东西。
我当时就看不出来,如果再往下走的话,我们这个技术,到底能对这个行业产生多大的变革了。后来也做了很多事情,无非就是把线下医院打通,都是很普通的一些技术,甚至去找个外包团队就直接把它干了。从技术上讲,因为整个医疗体系的技术是非常落后了,这个事情就变成把落后的医疗体系稍微往前赶一赶,就行了,我觉得这就完全不是我想象的,能够靠技术让行业产生变革。
而无论是途牛,还是 VIPABC,技术对商业的变革都产生了很大作用。虽然它不是决定性的,但是没有这些新的技术,这些商业肯定做不起来。当时微医是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也不能怪微医,也不能怪我,就是我们都试过了,尝试完了之后发现不成熟,那我就换一换。
我的性格上是这样,我是有意回避一些我认为悲观的东西,我觉得当你看到太多负面东西,或多或少就会在你脑海里沉淀下来,对你做判断会有影响。
极客时间:可以说一些细节吗,你会回避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中,怎么回避负面信息?
汤峥嵘:所有东西都可能有不好的一面,举个例子,在微医刚刚接触医疗,可能会质疑,中国医疗体系怎么这么差?值不值得再去把它给改变一下?确实我们跟国外差得还是蛮远的。
我们那时候得到医生给我们反馈的数据,从医生角度来讲,有 70%的误诊率。什么意思呢?就是这个病人本不应该是给他看的,但是挂到他那去了,来了 10 个病人,只有 3 个病人是应该给他看的,为什么?因为中国挂号体系是开放式的,哪怕很小的病,一个普通医生就能看,但大家也想挂最牛的专家,但对那个最牛的专家来说,可能就是浪费了他的资源,他本来可以看很多疑难杂症。到今天为止,还是这样,你要从负面去看,很悲观。但是从正面看,改进的空间不是很大吗?但凡我往前推进了一点,不是就赚了呀。
我相信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方案,所以当你看到的问题越多,那就说明你的机会越多。对纯技术人来说,你就是要去解决公司里最难的问题,这就是你的捷径,你就会成为大家心目中的专家,就像阿里的多隆,最后就变成“神”了。
一旦你真的解决了几个问题,打出了名声,“疑难杂症”就会主动找你来了,而比较平庸的人都没这个机会。最牛的专家,根本不缺用户,不缺流量,普通人可能没有机会解决难题,牛人天天都在解决难题。所以,为什么我说要乐观?给我们问题,就是在给我们机会。
极客时间:你刚刚讲到互联网应该解决长尾资源的问题,可以再解释一下这个长尾理论吗?
汤峥嵘:长尾理论最先提出来是用于描述像亚马逊、Netflix 的经济模式的(美国《连线》杂志主编在 2004 年提出,主要观点为:如果把足够多非热门产品组合到一起,实际上就可以形成一个堪与热门市场匹配的大市场)。
拿亚马逊举例,以前在实体书店,极少数的书籍成为畅销书,书店营销就以畅销书为中心,越畅销的越摆在靠门口的地方。但是还有更多书“藏”在书店的深处,可能没人看,销量甚至为 0。畅销书虽占很小一部分,却产生巨大经济效益,但如果能把非畅销书的长尾销售额都加起来,也许可以超过头部的经济效益。这就是互联网能带来的好处,这些电商公司也都能赚到钱了。
但是挂号这个业务不一样,某个时间段,一个医院一共可能才那么多号。原来大家排队,可能周围几十、几百公里的人来抢,你现在放到网上,全中国的人不就都来了吗?瞬间就抢没了。后来我做教育也遇到同样的问题,好的老师就会变成稀缺资源,如果让大家抢,一定都抢最好的老师,这就会导致很多客户都不满意:怎么我就没抢到金牌的老师?所以,具体业务具体分析,到底需要解决什么样的问题?有的问题就不太适合用互联网解决。
极客时间:刚刚你聊了自己做选择时遵循的原则,一个是向更好的机会看齐,另外一方面,就是看技术到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你也说过在途牛和VIPABC技术是发挥了重大作用的,因此想聊一聊怎么才算技术发挥了重要作用。先从公司业务发展角度看,你觉得应该是技术驱动业务,还是业务来拉动技术?
汤峥嵘:我先说结论,我认为有些技术本身可能就会把业务给颠覆了,都不是驱动,一定会有。但是你在没想好业务模式的情况下,就去期待所谓“颠覆”,这是不太现实的。途牛和 VIPABC 会比较典型,特别是 VIPABC,我们是有点想走技术驱动业务的这个模型的。
我觉得这个话题很有意思,技术人员比较容易陷入到一个自我畅想和狂欢中,都希望造出一个“原子弹”(颠覆性技术),然后就变成业务之王。但是我认为这个不太可能,你做技术的还得听业务的需求,但是牛人可能就会在做业务需求的时候,发现技术颠覆性的苗头了,这个时候就可以跳出来说,我本来是为这个需求去做的,但是我打算拿这个技术干别的去了,这个是有可能的。
像国外的很多公司就是这么干的,很多我们认为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好的,比如说,我看最近很多视频都在讲乔布斯 15 年前发明了 iPhone。你说乔布斯当时能想象出今天的 iPhone 影响有这么大么?他当时就觉得 iPhone 就是一个超级牛的iPod音乐播放器,加一个超级牛的电话,加个一个手机上就可以打开的浏览器,这三者的组合,对那个时代来说,这已经非常颠覆了,但是没想到今天的手机已经远远不止这三样了。我是觉得连他这样级别的人创造出这么牛的技术,他在当时的场景下也还是为了业务。
极客时间:你说过途牛和 VIPABC 技术驱动业务比较典型,途牛的业务,是怎么体现技术驱动的?
汤峥嵘:从技术的角度来讲,我认为途牛这段经历中,技术是对商业产生影响的。
首先,我们有自己本身业务的创新,另外,当时行业内几家竞争公司包括携程、去哪儿都在做技术创新,大家互相比拼着、共同做出来的一些技术,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旅游业的形态。
途牛本身的创新来自于跟团游放到线上去做,之前大家认为跟团都是线下的、非标准化的产品。在途牛我们当初的想法就是,能不能把这种非标准化的东西拆开来,做到可以对比。但因为出发、回程的时间不一样、机票价格不一样,去的景点也不一样,这是非常复杂的,也很难比对。那就算不可比,我们能不能把里面的组合透明出来,供用户选择呢?所以我们又开始拆,比如你去旅游一次,肯定含交通、酒店、旅游景点门票,假设还有个导游。
当时,我们做了很多欧洲游,因为欧洲非常规范。就拿导游费这一项来说,可以做到透明。
因为你知道在那段时间,线下旅行社很多都已经被做烂了,特别在国内,打着不花钱的噱头,甚至还有说跟着去旅游一趟,他给你 50 块钱。但等你上了车,就拉着你去购物了,这些导游是靠购物来返点,你不购物他就不高兴,就不给你好好导,你就很难受。
我做了途牛之后,我更深入去了解整个链条,都变成什么样呢?相当于旅行团先找导游,说我现在有个团 40 人,导游你要不要?要的话,导游要先付旅行社钱,旅行社才把这些客户给你,这等于客户变成流量了。比如说导游一个人付两百块钱,他总得在每个游客身上赚回来两百吧,所以就得带你去购物,才能返点。碰到死活不买东西的,当然导游拿他也没办法,但是态度就会比较差嘛,这就是一个非常恶性循环的过程。
后来,我们做跟团,尽可能都是做这种“0 购物团”。像欧洲呢,第一,他们有一个导游协会来管这些导游;第二,你去欧洲所有地方购物,价格都是一样的,它们会记录是哪个导游带人,游客都花了多少钱,所以欧洲整个旅游系统就非常好,旅游体系比较健康。
欧洲游我们当时就是这么拆的,加了个导游费用,因为游欧洲确实需要导游,玩一圈经常跨几个国家,多国家语言。欧洲很多有特色的教堂建筑,确实需要导游给你介绍,这样就把整个旅游当中,所有该花钱的点都拆好。
做到透明了,接下来我们就开始做组合了。我们研究了很多跟团的数据之后,就抽象出大家比较喜欢的路线,我们就把这个路线规划出来,做一个标准化的产品。比如法瑞意三国七日游,很多人走过了,我们也做一个这样的路线,在线上售卖。如果你想做个性化调整,比如你不想住我规划的酒店,你可以换,没有问题,我们用技术支持个性化调整,这样的模式呢,我们就叫他自由行,但它核心原理还是参考跟团的路线模式。
要做到这些,显然是跟我们的计算能力各方面有非常大关系的。因为我们实际上是预先把所有的价格信息全部都获取到,放到我们数据库里面,每天争取更新多次。很多人都是 1 月份的时候想安排 6 月份出行,他得知道那时候酒店是什么价格,我们就做数据处理,按价格排序,哪天最便宜,都给算出来,这需要非常大的算力。
我们专门设立了一个价格中心,让非常优秀的人去做这个事情。从技术上讲,这就是推动业务发展的,相当于支撑了一种新的商业模式。
除了个性化的自由行,再反过来说,大部分人愿意牺牲个性化选择,可以跟团。以前跟团的做法都叫做:出发地成团。比如你在北京组的团要去欧洲玩,就是北京这边找几十个人,一起从北京出发。一般是40人左右,正好坐一个大巴的容量,好管理。但即使是北京这样的大城市,能在同一天或同一周去欧洲相同目的地旅游的人并不算多。于是旅行社只能每周发1个到2个团。而且有不成团的风险。当我们仔细研究的时候,发现国内的旅行社其实只负责提供从北京到欧洲这段的往返机票,甚至有些时候连机票都不负责。到了欧洲之后,完全由当地的地接社提供导游、酒店、门票等服务。
途牛就发明了一个新的模式,叫目的地成团。就是大家可以从全国各地出发,然后到了欧洲某个城市后,再组团。这样大大提升了成团的概率,因为全中国想要同一天去欧洲同一个目的地旅游的用户很容易超过40人。于是我们直接跟国外地接社谈,不仅保证每周有多个团,甚至每天有多个团。地接社当然愿意,而且因为量大,给我们更优惠的价格。我们只需要把从国内大城市出发到欧洲的往返机票给配上就行了。对于用户而言,可选择的日期一下子多起来了,几乎每天都有去欧洲的跟团游,而且价格还比以前便宜。
这个就是技术改变商业模式的案例。途牛当时做得非常不错,推动了旅游行业的变革和旅行方式的改变。
极客时间:VIPABC 的技术壁垒是什么?技术对教育的改变体现在哪里?
汤峥嵘:我在 VIPABC 的时候,有一件事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就是他们本身有一套课程的匹配算法叫DCGS(Dynamic Course Generation System,动态课程生成系统)。VIPABC 在当时教育行业里是第一个做匹配算法的,其他做教育的公司都没有。我们那时候是整个行业唯一一家,能够动态地把这么多学生、老师、课件都智能匹配的公司。匹配算法它创建了一个什么理念呢?打破无论是在线下教育还是线上教育中,学生选老师的模式。
之前的线下教育的选课模式是,先把不同老师的时间表公布出来,贴在墙上,供学生去挑选。因为在同一个校区或培训班中,老师的数量和上课的时间都是非常有限的,学生往往不会有选择焦虑。这个模式在线下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当这个模式被搬到线上以后呢?因为互联网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让老师的数量和可以上课的时间段大大增加,大到你可以认为是无限大。选择多了反而会成为焦虑。因为大部分人总想选好的。那么平台上很快就会冒出所谓的“好”老师和“好”时间段。而这些所谓“好”的资源永远是有限的,就跟挂号都挂专家号一样,“好”资源很快就不够了。当时好几家在线教育机构采用了用户自选老师的模式,导致用户抱怨总是抢不到“好”老师。
VIPABC发现在英语培训和其它素质类教育中,所谓的“好”,其实非常因人而异。比如对于初级学英语的人,名牌大学的英语系教授未必就好,甚至是浪费资源。对于一个想练习口语的人,一个富有感染力的人能让你自信,多开口,进步快。当我们做用户调研时,报告显示,白人和英美口音的老师最受喜爱。但实际的客户打分却不是这样,反而是黑人老师和东欧老师的打分最高。分析下来,因为黑人老师和东欧老师的肢体语言和表情都非常丰富,对提升上课效果有非常大的帮助。
所以VIPABC的课程系统,不允许学生选老师,但是允许你选任何时间上课。我们根据你的上课时间,我给你匹配最合适的老师。另外,我们还有给老师打分的体系,有了“老师喜爱度”这个维度的数据,后面在匹配课程的时候就越来越准了,满意度也会越来越高。
更有意思的是,早期我加入 VIPABC 的时候,还是以一对多形式为主的,一对一还没有开始流行。一对多的时候,我们连学生的组合也是攒出来的。我们把老师、学生和这节课要上的内容都动态匹配出来。
这又是一个技术改变商业模式的案例。虽然由于资本的大量涌入导致整个行业的非理性甚至坍塌,但我相信这个技术理念是对的。教育就是应该因人而异,给每个人一个适合的发展路径,而不是所有人都去追求少数“好”的路径。希望当教育行业回归到理性后,这样的技术可以再次冒出来推动社会的进步。
你所在公司的技术团队做的事情,对业务或所在行业发挥着哪些作用呢,可以说说你的理解和看法么?欢迎在评论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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