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一期,我不打算讲产品设计的技法和经验,而是想跟你分享几个故事。
2000 年, 43 届格莱美“最佳器乐独奏专辑”授予了一位时年 33 岁的天才小提琴家。同一年,这位小提琴家参与的电影《红色小提琴》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原声配乐奖,颁奖典礼上,他获得的颁奖词是:“如同上帝般演奏”。
他叫 Joshua Bell,出生于美国印第安纳州,5 岁开始学琴,展现出过人的音乐天赋,14 岁开始与世界级指挥大师和管弦乐队合作演出,40 岁获得代表美国古典音乐界最高荣誉的费雪奖(Avery Fisher)。
人们津津乐道于他手中那把价值数百万的小提琴,它由意大利大师斯特拉迪瓦里(Antonio Stradivari)于 1713 年制成。2001 年时,Joshua Bell 卖掉了自己的琴,又额外凑了百万美元才将其买下。
Joshua Bell 凭借精深的艺术造诣,高超的琴技,毫无争议地成为当今世界上最优秀的小提琴家之一,他的独奏音乐会永远爆满,一票难求。
小提琴被称作“上帝的口哨声”,它自由、细腻的情感表现力,以及接近人声的音色,使得一个并不需要太多古典音乐背景的普通人,也可以领略它带来的冲击。我在工作时经常用小提琴独奏作为背景,它们陪伴我完成了无数的深夜 PRD。
同样是艺术家,文森特·梵高并不像 Joshua Bell 那么幸运,他穷困潦倒,寄人篱下,与好友决裂,离开相依为命的弟弟,割掉了自己的耳朵,被关进精神病院。
虽然命运如此凄惨,但他却从未停止创作,一辈子完成了几千幅画,只不过生前仅卖出了其中一幅。
梵高的天才在他死后才被发掘出来,人们逐渐意识到这个疯癫画家笔端涂抹出的色彩和线条有多么伟大,他的作品价格也像坐上火箭一般,一路飙涨至千万美金的天价。
谈论梵高时,人们都会为他的际遇扼腕叹息,感慨他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可怜他空有一支丹青妙笔却郁郁而终,对他际遇的同情成了人们怀念他时的基调,他那些伟大而深刻的作品,似乎也因此带上了无尽的悲剧色彩。
围绕梵高有很多谜团,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他的耳朵,有人说他因为与高更的争吵而割掉了耳朵,有人说他为了妓女割下耳朵,BBC 甚至有一部专门的记录片去探寻这个天才匪夷所思之举背后的来龙去脉。
最终的答案是:他因为可怜一位在妓院工作的清洁工,所以决定把身体的一部分作为礼物送给她。
一个本该被同情,本该陷入绝望不堪的画家,竟然依旧怀揣着悲悯。这并非不可思议,梵高的精力似乎并没有多少花在对抗自己的穷困或抱怨世界不公上,相反,他热爱这个世界,他用这个世界带给他的苦难来探求和表达欣喜与热烈。
吸引他的不是钱或名气,这在梵高给弟弟提奥的信中或许可以窥探一二,他说:“如果生活中不再有某种无限的、深刻的、真实的东西,我将不再眷恋人间。”
梵高从没有许下用画作赚大钱的心愿,相反,他只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触及人们的心灵,梵高曾提到自己最想得到的评价是:“他的感受如此深刻而又细腻”。(I want to touch people with my art. I want them to say: he feels deeply, he feels tenderly. )
我们曾经在文章中聊起过互联网领域的暗黑模式,在那篇文章中我没有提到的是暗黑模式的驱动力。
其实催生各种让人啼笑皆非设计把戏的根源,就是无处不在的 KPI 文化,我们习惯了为 KPI 工作,为一堆指标工作,它们是衡量我们工作成效的标尺,就如同用画作的价格和知名度评价画家一样。
前些日子我看了淡豹在单向街书店文化节上的一个演讲,她在演讲中提到麦金泰尔和他的书《追寻美德》,书中将人的快乐分为内在和外在两种。
麦金泰尔用一个学习国际象棋的小孩子举例:如果这个孩子每赢一次棋,我们就奖励他糖果,那么糖果就是这个小孩子关于国际象棋的外在快乐。
这样的快乐是由于机缘巧合,偶然与国际象棋关联,却与国际象棋的本身并无必然联系,这是可以通过除国际象棋之外的其他实践获得的快乐;而另一方面,国际象棋本身给这个孩子带来的逻辑或战略相关的心理满足感,则是存在于国际象棋之中,无法被其他实践替代的内在快乐。
麦金泰尔说,如果驱动这个小孩子的仅仅只是外界作用于他的糖果奖励,那么将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这个小男孩用欺骗或贿赂的方式获胜。
对我们来说,如果驱动力仅仅只是外在奖励,比如晋升、加薪、奖金和地位,那么也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们为更高的数据指标做出狡猾的设计。
我们会准确地在标题中放入耸人听闻的词语,命中情绪,引爆传播,我们会用 A/B 测试不厌其烦地比较不同样式设计带来的转化率差异,我们会在不起眼的角落默认选中“我已阅读并同意《用户协议》”。
那产品设计的内在奖励呢?对我来说,就是用产品真切地改变人们的生活。
我想象中的产品,她不需要占据用户每天八小时,而是恰如其分地出现,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她依靠精妙的产品机制,而不是哗众取宠的标题和费尽心机的设计样式触动用户。她慷慨而克制,不吝惜给予,又不会喋喋不休地索取。
就算这个产品只有一个用户,那就谦卑地解决让他焦头烂额的问题,为他带来启发,为他创造价值。
即便永远无法做出这样的东西,我依然想要去追求,它是我走进这个行业的初衷。
梵高曾经在信中平静地发问:“为什么我们永远无法触碰天上的星光?”(Why, I say to myself, should the spots of light in the firmament be inaccessible to us.)
他在罗纳河上的夜空中追求,在乡下金黄色的麦田中追求,最终他成为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最不可思议,永远怀有赤子之心的画家。
我知道当我说完这一切,走出这篇文章后,还是会为了生计而奔波,为了下个月的车贷和房贷而发愁,为了公司的营收和利润殚精竭虑。
我还是会数据分析、增长黑客、A/B 测试、敏捷开发。这就是生活,理想和初心太重了,我们没办法总是把它们挂在胸口。
但我依然想在结束前问一个问题:如果没有百万用户,没有喝彩和关注,没有奖金期权,没有 App Store 星级,也没有双手抱胸的商务形象照,你的工作还会让你感到骄傲和快乐吗?一个产品经理的成就,只有那一种评价标准吗?
2007 年 1 月 12 日早上 7 点 51 分,一个身穿黑色 T 恤,头戴黑色棒球帽的男人,像其他街头艺人一样,独自来到华盛顿特区市中心的“朗方广场”(L'Enfant Plaza) 地铁站。
他打开琴盒,取出一把不太起眼,有点老旧的红色亮漆小提琴,演奏了包括巴赫《恰空舞曲》和舒伯特《圣母颂》在内的 6 段曲目,演奏持续了 45 分钟,期间有 1097 个人从他身边经过,只有 7 人驻足观赏,20 人向他的琴盒里投下零钱,共计 32 美金。
只有一个路人在演奏接近尾声时认出了他,他是 Joshua Bell,当今世界上最优秀的小提琴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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